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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4 溯及根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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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風七裏,灰雁哀鳴。穹宇如同一床潮濕發黴的舊褥子,捂在無人島上空,悶得漸漸滴出水來。林濤一陣響過一陣,山雀的嘶啼沙啞而淒厲,仿佛有天大的宿怨,恨得滿山滿梁,湖湖海海。世界被抹上陰鷙模糊的灰色,唯有居於其中心的少年擡起了清澈透亮的眼睛,瞳孔深處倒映著血流成河的黯淡蒼天,每一縷流雲的紋路都清晰可辨。

他像是逢著了久別不見的故人,眉梢眼角都是驚喜。

哎呀——你是?

……天弓。

他看起來已有所悟地垂下了視線,了然地微笑,用低而溫潤的嗓音呢喃。天弓……?

赤司天弓,我是赤司征十郎的女兒。

征十郎的女兒啊……那麽,你就是我的——

赤金的眸子裏盛滿溫情,和赤司征十郎長著同一張臉的少年跪在殘石廢墟的中央,沖這站在他跟前一身血腥宛如修羅的少女,向神明禱告似的伸出了雙手。

少年的唇形一開一合,用神說要有光便有了光那樣撕裂洪荒的力量,將少女的宇宙一炮轟沈。

那麽,你就是我的——

我的家人了。

是啊,我來接你回去。

冗長到令人窒息的夢境在少年被一梭從下頜射入的子彈打成爛肉血漿的笑容中迎來黎明的入侵。天弓緩緩睜開眼,發掘自己已經能從容不迫地從這個重覆了千百遍的夢裏走出,心裏並不感到寬慰。她依然能一字不差地回憶起自己開栓上膛時殘酷而溫和的嗓音,索然無味得像隔夜的涼水。

——我來接你回去。

我赤司家的人合不該毫無人樣地死在墳場般的荒島,哪怕是怪物,也得塵歸塵,土歸土。

——我來洗刷他一生的恥辱。

天弓醒得比平時早,起得卻比平日晚了一些,因為她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想著那個在她槍下微笑著死去的少年,想了很長的時間。洗漱完畢後她來到掛在客廳墻壁的日歷前面佇立良久,然後在平凡無奇的黑色數字上虛空畫了個圈。

“指揮官,您怎麽了麽?今天有特殊預定?”春田端著早餐經過,關切地問道。

“不,沒有。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天弓轉身走向了餐廳,“……無關緊要。”

比如昨天的熱可可喝剩了一般還留在房間裏;又比如和帕斯卡的例行通話中那個不拘小節的女人依舊裸著雙足招搖過市堪比深夜節目的色/情主播;再比如二十年後,赤司行人死在今天。

自第一次捕獲到帕斯卡通過蟲洞大量投放的加密通訊起,已經過了兩個月,如今已經能穩定地和局域安全時代建立通訊。天弓感到著實不可思議,看來16LAB有朝一日會憑借黑科技君臨天下。FMG-9每天都密切監視著東京境內的磁波動向,搜尋年初那一次通過時空磁場的漏洞來到這裏的鐵血的蹤跡,然而總是一無所獲,顯然是因為夢想家從中作梗,阻礙了她們的搜查。

根據帕斯卡提供的情報,扭曲時空磁場是可控可行的,不過看來並非完全純熟的技術——2050年那次奇襲作戰,夢想家為了把天征擋在最後一道防線之外,發動了磁場幹擾,然而內格夫的暴走卻提供了超出預計的能量,二者共同造成了史無前例的磁場紊亂,撕開了巨大的蟲洞,距離能量核最近的天征部隊全員被拋進了混亂的時空序列裏,回到了2025年的東京。最近,16LAB也在進行磁場幹擾技術的研究開發,雖然十分艱難,但已有了成果。

帕斯卡,你這麽做無異於是玩火***——天弓一再地警告道,戰術人形這種接近人造人的技術本身就已經是對神靈極大的冒瀆不敬,妄想逆轉時空——你可別玩大了。

唉,有功夫對我說教不如考慮一下自己的境況吧,你想永遠留在自己不存在的時代做一個為了口糧四處奔走、勞心勞命的工薪階層嗎,格裏芬最強的指揮官?

……嘖。天弓無言以對。

如果你想改變這些現狀不如試試從現下著手?指揮官,一切因果都是有跡可循的。或許你在過去,能夠尋覓到某些至關重要的契機吧。

天弓目色微黯。你又打什麽鬼主意。

我也只是隨口一說。帕斯卡不負責任地攤了攤手,理論上講,倘若你忍受不了這一切,就得從根源上著手——幹脆去阻止北蘭島事故吧?不過很遺憾,那幾個穿越了封鎖線闖進無人島的小鬼的身份是國際聯盟封禁了二十年的機密,就算真的想做也無從下手吧……

天弓毫不客氣地嘲諷,喲,少見你認慫。

少開我玩笑了,還是時刻準備好夢想家殺上門來吧——那可不是個有耐心的家夥,她在東京默不作聲藏了有半年,也差不多該動手了……

帕斯卡自顧自絮絮地說著,並沒看見天弓桌子底下握緊的雙拳。

幾乎是在FMG-9捕獲16-LAB信號的同時,密密麻麻隱蔽在局域安全時代上空雲層中無以計數的隱形無人機偵測到鐵血再一次打開了時空裂口,無法確切得知鐵血帶著多大規模的部隊進入了蟲洞,但是毫無疑問夢想家是沖著天征來的——帕斯卡一遍遍強調在摸清對方底細之前千萬不要輕易交火,沒有前鋒也沒有後方支援,就算天弓兩三年下來也偷偷攢下一批軍火,夢想家來勢洶洶,在和平時代的繁華都市開戰然後被殺個全滅就不好玩了。

不想死的話就謹慎一點行動。

不想死的話……

天弓感受著拂面而來的夜風,初春的涼意流淌在並不寬闊卻一如既往擁擠逼仄的街道,她擡起頭望向東京的夜空,被林立的高樓拘束得格外狹隘,見不到透光的雲層,稀星和月亮。

——就得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吧。

“指揮官!”“噫?!”

她一腳踏出人行道甫一落地就被OTs-14一把揪住拽了回來,飛車族引擎轟鳴的摩托貼著跟前疾馳而過,留下刺鼻翻滾的尾氣和一長串模糊不堪的汙言穢語。

OTs-14 的口吻略帶責備:“您還好嗎?在考慮什麽事呢,現在可是紅燈。”天弓後知後覺地眨眨眼,驚魂甫定地拍了拍OTs-14的手:“我沒事,不小心走神了。”

走在白金臺五丁目的偏僻街區裏,OTs-14 從天弓手裏拿過了塞滿文件企劃、圖紙以及一臺平板的挎包:“您最近總是這樣呢,臉色也不好……”“我自己也行的……嗯,謝謝。”“是不是工作負擔太大了?向科長請個假休息一下吧,您覺得如何?”天弓扶住了額頭。“去年參加TGC——為了那拖拖拉拉的比賽周期……我同科長好說歹說才把今年的帶薪休假預支來的……”“讓春田給您好好調理一下膳食,您應當註意作息——晚上也不要喝那麽多熱可可了。”“不,閃電,只有這個絕對不幹——熱可可是我的命。”“哎,哪門子的孩子氣發言——”

“閃電,我問你個問題。”“嗯,請說。”

“如果……僅僅是假設,如果你能夠阻止北蘭島事故——你知道那個的吧?”“是的,我略知一二。”“你會去阻止嗎?不惜一切代價。”“‘不惜一切代價’是指……”血統高貴的俄羅斯女人停下了腳步,食指拇指輕托著下巴,嚴肅地思忖起來。天弓趕忙擺了擺手:“我不過隨口一問,你沒必要那麽認真地想啦……”

“我不會阻止的。”OTs-14果斷地回答道。“誒?那樣能阻止坍塌液洩露哦?往後的廣域性低輻射感染癥的廣泛傳播也就被扼殺在搖籃中,第三次世界大戰也就沒有由頭了——”“指揮官,我可是戰術人形,是為戰爭而生的。”OTs-14微微蹙眉,打斷了天弓。天弓沈吟道:“……也是呢,你會這麽想,也很正常……”

“沒有那場慘烈的戰爭,‘我們’就不會被創造出來,那樣的話——”OTs-14把挎包挎到肩上,騰出手拉起了天弓的指尖,“我不就無法遇見您了嗎?”

天弓一怔。

OTs-14素來冷淡高傲的嗓音被稀疏月色渲染得格外柔和,那雙高地血統的金色眸子沈靜得如同沈澱了無數金沙的湖泊,厚重得沒有一絲波瀾。她執著她的手,低低地訴說:“沒有那場毀滅性的世界戰爭,人類的未來會不會更好呢?那樣的問題,恕我無法輕率斷言,但是沒有那場戰爭,無法被創造出來,無法同您相遇的未來——

“比一切戰爭都要更加慘烈,對我來說毫無希望可言,這一點,我無比確信。不論人類未來要走向何方,我又能守護您多久——我最大的慶幸是降生於世,能同您相遇,指揮官,這一點無論如何不會改變。”

天弓傻眼了。OTs-14見狀掩著嘴笑了起來:“哎呀,我是這個這麽自私自利、自以為是又自說自話的戰術人形,您感到失望了嗎?”

“……不會啊。”天弓低下了頭,“人類也都是這樣,都是只為自己考慮的自私鬼,我有什麽資格指責被人類創造出來的你們呢?”

OTs-14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我們快到家了——”

天弓隨著OTs-14猝然停下的腳步困惑地擡起頭,然後就看見了街燈昏暗的光暈下抱臂而立的男人。見到她們之後,綠直起身沖天弓招了招手,盡管逆著光,天弓也能勾勒出他唇邊細膩溫存的微笑。

她三步兩步跑了上去,腳尖點地縱身一躍,結結實實地撲進了他懷裏,撕開周身露寒霜冷的氣息,被他的溫暖包裹得密不透風。

“好久不見,天弓。”“嗯——有半年了呢……你怎麽來了?”天弓仰起頭嬉皮笑臉地問,“你想我了?”“雖說忍著不見你著實很辛苦——不過是G36小姐和漢陽造小姐拜托我來看看你,你最近好像總是精神不濟,身體哪裏不舒服了?”

天弓喉頭一哽,忽覺得身體裏中樞部分連綴著整個人的構架毫無征兆地搖晃起來,晃得她幾要支離破碎。綠的指尖沿著天弓眼下的青黑痕跡緩緩滑過,輕輕撫摸她的眼角。“人看上去確實憔悴了很多——你又熬夜了吧?”

天弓把頭埋了下去,拖長了嗓音:“饒了我吧,熬夜這種事情你去教育那邊的閃電啦——綠——醫——生——”“該你是饒了我吧,能不能不要那麽叫我呢……”綠抱著懷裏一個勁蹭他胸口耍賴胡鬧的小姑娘,一邊無奈地沖噤聲行禮,然後悄悄離開的OTs-14點點頭致意,“容易勾起不愉快的回憶啊。”

“……抱我。”“誒?”“好煩啊,快點抱我。”“……別鬧了,要在這兒?”“抱我抱我抱我!!”“天弓,我今天要替人夜勤,等會兒得去醫院……”“嗚哇綠你這個朝三暮四的負心漢!我要斃了你!!”“什麽跟什麽啊……”

綠傾下身,端起她的下巴湊了過去——然後他發現這已經不是一個吻能解決的問題了。

“天弓你……!!”

“綠,和平年代的生活是多麽珍貴啊……我多想為你守住這種生活。”

她望著他淚流滿面地微笑,好似天河的源頭棲宿在她的眸中,星川月泊,一瀉千裏。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自私的啊。”

——平時結束出勤回到家翻翻喜歡的雜志游手好閑到深夜準時上床睡覺;空了就操起玩具槍填上BB彈叫上跟班們打打鬧鬧;將來娶一個可愛的妻子頂了藤本的位置照料他的生活,每天做一桌可口的飯菜,等他回家給他一個濕漉漉的吻。

他值得這樣的生活。無關戰爭,無關死亡,無關顛沛流離膽戰心驚,無關她這個貿然闖進他的生活卻註定不可能給他任何承諾的歹毒輕浮的女人。她接受了太多人的愛,卻唯獨不能把自己的給他。

“哪怕放棄和所有人的珍貴的相遇,我都想……為你守住這種生活。

“我就是這樣自私自利無藥可救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天弓的自私是出於人道主義她原本該為整個人類去阻止戰爭,而現在出於愛情她只願為綠一個人去阻止戰爭。

愛情嘛,都是自私的。

當然她終其一生都在為別人活著。

我上章說什麽來著,我要搞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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